第23章 江山-《山河入梦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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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父皇,您说什么?”

    说罢,萧长陵便一言不发,安静地站在原地,面色沉沉如水;只不过,他眼角的一束余光,却忍不住往上瞄了一眼,他想看看父皇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朕问你吃了没有。”

    只见,宣帝放下手里的奏表,端起御案上一碗温热的燕窝,自顾自喝了一口;借着透射进来的夏光,萧长陵隐隐发现,父皇鬓角些微的银发,闪烁着微弱的白芒,眼角不是多么明显的皱纹,也在这时,被阳光映照得平顺许多了。

    半晌过后,萧长陵微凝心神,双目之中,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,直视着父亲那双黑金幽旷的眼睛,从容不迫地缓缓开口道。

    “父皇,儿臣……”

    谁知,萧长陵还未说完,御座上的萧隆先,就已经很随意地挥了挥手,打断了自己这个儿子要说的话,仿佛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礼。

    “行了,这不是在朝堂上,就我们一家三口,在你老子面前,这么装腔作势给谁看呢!”

    宣帝的口气当中,略带着几分老子调侃儿子的笑意,可辞锋却依旧凛冽若斯。雄猜睿智的君王,一眼就看穿了自家这个二郎掩藏在谦恭外表下的洒脱与倔强;无论话语之中如何讥讽嘲弄,仍旧可以嗅到浓浓的宠溺味道。

    然而,萧长陵的反应,看上去却极其平常;他颔首敛眉,炯炯有神的目光,始终没有离开过父皇的脸庞,尽可能低沉着声音,回应说道。

    “是,父……,爹爹教训得是,孩儿清早起来,尚未用膳。”

    这时,皇帝将喝了一半的燕窝,搁在桌案上,抬头凝视着立于殿中的萧长陵,打量着这个自己最偏爱,最宠溺,集文韬武略与智谋气度于一身的二郎,望着那张美如冠玉的面容,那颗冷硬许久的帝心,才缓缓有所动容,一时五味杂陈;不过很快,天子点头沉声道。

    “嗯,好,那就先吃饭,有什么事儿,吃完饭再说。”

    旋即,萧隆先微微侧首,望向身畔的独孤元姬;这一刻,这位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,仿佛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,而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与父亲,眼中充满了对相伴几十年妻子的怜爱,充满了对儿子的舐犊之情。

    “元姬,你让御膳房做几道二郎爱吃的菜。记住,一定要有你熬的丝瓜粥,朕可是想了好久呢。”

    独孤元姬莞尔一笑,

    “知道,从年轻时你就喜欢这一口,今天就满足你的口福,权当我们俩沾二郎的光了。”

    就当独孤元姬准备起身的前一刻,她先是看了萧长陵一眼,突然轻轻握住皇帝的手,像是一对老夫老妻似的,嘱咐身侧的皇帝陛下,道。

    “和二郎好好说。”

    “朕知道。”萧隆先拍了拍妻子的手背,柔声应道。

    “有劳母后费心了。”萧长陵亦是沉声说道。

    当独孤元姬离开后,偌大的甘露殿内,除了“滴滴答答”的铜漏水声,便只剩下这对名震天下的皇家父子,一个在上,一个在下,就那么静静地互相对视,时间仿佛又回归到了先前的沉寂,仿佛一切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炷香。

    两炷香。

    夏日熹微的晨曦,看上去死气沉沉,灼人的热浪,无声的夏风,扫去了阳春三月的融融暖意;盛夏笼罩下的上京城,犹如一座刚刚开启的蒸笼,地表散发的滚烫热气,竟让这座巍然矗立的大周皇宫,显得有些无精打采,正如死寂般的空气一样,失了天家应有的生机。

    不多时,一轮金黄辉映的太阳,终于挣脱了云翳的束缚,穿透了蓝天白云的阻隔,洒下无数炽烈的艳影;如火的日光,将偌大的皇城照耀得一目了然,也恰好将那座甘露殿包融进去。

    甘露殿的布局,分为前殿和偏殿,空间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;前殿乃是帝王批阅奏章所在,偏殿才是帝王安卧起居的内宫,一扇朱漆描金木门,将前殿和偏殿隔绝开来,俨然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。

    此刻,甘露殿内的气氛,异常清冷肃穆,所有服侍的太监宫女,都被支了出去;现在,空荡荡的寝殿之中,就只剩下了那对天底下不世出的萧家父子:一身明黄单衣的大周皇帝萧隆先、一袭白衣的任城王萧长陵。

    皇帝双手负后,一道明黄的身影,站在甘露殿的一面帷墙前,一代雄主寒肃的眼眸,冷冷地凝视着那幅悬挂在墙上的地图,这是一幅尺寸极为宽阔,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墙壁的地图,也是一幅绘制最详尽,做工最细致,总揽天下山河的九州版图,上面不仅囊括了大周辽阔的疆域,还包括了南楚和西燕的国土,乃至北方的柔然,西南的吐蕃,西北的羌胡,无论是国界,还是疆域,都被划分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万里山河,四海八荒,宛若一幅壮美的画卷,已经徐徐展开,呈现在天下最强大君王的眼前;一股慑人的寒意与冷绝,从这个身着明黄单衣的中年男人身上,遽然迸发而出,仿佛是要将墙上那幅巨大的版图,焊在冰天雪地深处。

    这,便是一代帝王的意志,亦是千古一帝的雄风。

    在皇帝明黄高绝的身后,立着一抹傲岸的身影;却见,一身白衣绝尘的萧长陵,直挺挺地站在父皇身侧,纹丝未动,夏光洒遍白衣,映衬出他本就英武挺拔的身形,更显神采奕奕的英雄气。他额上的两道剑眉,依旧是那般飘逸,双目之中的坚毅,正如两柄长剑的剑锋,直直刺向大漠草原的穹庐,刺向边陲雄镇的城关,任谁也无法承受得住这来自沙场统帅的气势。

    有所不同的是,萧长陵的姿势,看上去颇为奇异;一袭白衣的他,双手叉腰,十指的指尖,紧紧扣在腰间束着的那条玉带上,摩挲着玉带光滑的纹路,追随父皇的视线,注视着面前的九州版图。

    这一刻,萧长陵那冰冷的目光,缓缓扫过幅员万里的大周疆域,扫过九州方圆的雄伟轮廓,一时间,各种各样的滋味,自心底涌将上来,这位曾在北部边境大杀四方的年轻统帅,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……曾几何时,他,单骑仗剑,扬鞭策马,去国怀乡三千里,只为有朝一日,凭借凌厉的刀锋铁蹄,碾碎这尘世间的腐朽,缔造出万古不绝的清平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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