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 伫马高粱-《捺钵王朝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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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把能够征集的粮食都集中起来了,够城里军民吃上两个月,库里的武器加上宋贼送的,也足够用的。百姓中的青壮也都在训练,随时可以为守城出力。还有城里的民心、治安,都不会出问题。我们这些文官做不了别的,绝不让你有后顾之忧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就怕粮食不够吃,撑不到援军来,现在看来恐怕用不着了。驴日的宋贼拼了老本,拼上士兵的性命,咱们一座城和他驴日的全国斗,怎么打得过。过不了几天,墙垛轰平了,这城也就没法守了。你看见那道裂缝了吗?再猛轰上一阵说不定就裂到底了。这样的裂缝多得是。你知道吗?高峻死了。就是在墙垛后面被砸死的。士兵们眼看着这些,越来越没有信心。军心动摇,这城怎么守。督战队再狠,到了人心崩溃也对付不了,人都杀了也就没有人守城了。说不定到时候士兵的刀剑不砍敌人而是朝他们来了。”在留守面前他毫不掩饰实情,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露出心底的绝望。

    “援军其实就在古北口,据我们不过两百里,只是被宋人堵住过不来。他们一定也在急着想办法,随时都会到的。”韩德让伸出手按住都指挥使的肩膀。他知道前线的战斗有多么残酷艰苦,想不出别的安慰,除了说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也再没有别的办法。

    学古惨笑道:“要是能到这里,也不能让蓟州丢了。这群笨蛋,燕山那么多山口,为什么不绕到其他地方,死蹲在一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是怕浪费时间和分散兵力吧。”留守胡乱猜测道。反正也于事无补,他们指挥不了援军,只能在这里死等。他惨淡一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那件满是汗渍污迹的纱袍里面有个袋子。“我写了封遗折,还有给家人的绝笔信,放在这里。如果我死了,你还活着,记着把它们找出来交给朝廷和我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应该颠倒过来说,死在前面的只能是我。听你这样说,回头我也抽空写几个字,人死了,留下几句话也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老弟,跟你说句掏心的话,你要记住。真的守不住了,城破之时你可以走掉。这不是弃城逃跑,是已经战到了最后一刻,不做无谓的牺牲。你还年轻,活着就可以为朝廷效力。”

    学古相信这不是在试探他,也诚心诚意地说道:

    “我一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。我是守将,只能和城池共存亡。要不然也对不起死去的弟兄。倒是哥哥你,你是文官,真的到了那一步,选匹好马出北门跑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一来和刘禹、刘延德那些狗东西有什么区别。到时候你就该说了,这些汉人没有一个靠得住。”韩德让咧咧嘴开了句玩笑。他转过脸直视着年轻都指挥使的眼睛,握住他的一只手,眼眶一阵发酸:“事到如今,说出来也不怕你怨恨和笑话了。你和弟兄们年纪轻轻就陷此绝境,我有责任。我在南京多年,天天面对南朝,要是早点看清他们的野心,警告朝廷,早点集合军队操练准备,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枯坐待援。父王和我一样,都以为和平可以争取,只要我们努力,仗就打不起来。看来是我们太天真了。我只能以死赎罪。”

    学古想说,这不怪你。可是喉头一哽,话没有说出来,眼泪却不争气地往外涌。他从墙根下站起身,扭头望着城外。他并不怕死,只是感到生离死别的悲哀漫上胸膛。想想十几天前,还在鸳鸯泊跑马走狗追逐射猎,在和家人朋友把酒言欢想起在危难中新结识的朋友还没有处够,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。他轻轻摇了下头,想甩掉这些徒乱人心的东西。

    映入眼帘的城外的样子全都变了。太阳西斜,依旧烈日炎炎,蒸笼一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。壕沟被填平,吊桥也被石砲轰塌。墙根下全是尸体、石头、箭矢和散落的木架杂物。宋军战死了很多人,尸体都被拉走了。可是辽兵摔下去死在城墙外的人成百上千,城中没有办法去收殓,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腐烂,臭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。成群结阵的苍蝇嗡嗡飞舞,苍鹰不时俯冲下来,叼起一块烂肉骨头又箭似地冲向天空。远处是像大海一样浩浩荡荡涌动着的宋军的头盔和旗帜。

    “你下去吧,这里太危险了。”学古转过脸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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