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父子-《山河入梦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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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甘露殿外,夏日蝉鸣聒噪,灼热的烈日光线,将一层接一层的暑浪,送进清幽的殿内。尽管这个时候,焱焱的热气,已经一点点在寝宫里弥漫开来,但此刻,对于萧长陵而言,父皇鬓边的白发,却犹如天山之巅的积雪,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,让他窒息得难以呼吸。

    不过很快,萧长陵敛去彷徨,紧紧地抿着削薄的下唇,幽深的双瞳里,映着一抹明黄的身影,也映出了他起伏如潮的心事;强大的意志,促使他迅速坚定了起来,振作了起来。因为,他是秦王,是未来北境三州的主宰者,更是十二万靖北大军的统帅,他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,无论是父皇,还是大周帝国,他(它)们需要的是一位无坚不摧的勇士,而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公子,所以,他必须坚强。

    “父皇谆谆教诲,儿臣谨记在心。孩儿定当竭尽全力,不负父皇所托。”萧长陵的双手十指,渐渐收紧成拳,年轻的秦王殿下,努力地将脸上的幽色压制下去,炯然生辉的双目中,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坚毅,铿然有声地开口道。

    顺着萧长陵的声音,宣帝缓缓转身,威严里透着一股从容,终于离开了那幅地图,也终于放开了一直背负着的双手,宁静的双眼之中,尽是无比强大的自信与压迫,凝视着自己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二郎,自从这孩子长大以后,宣帝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过萧长陵,此时此刻的他,不再是君王,而只是一位父亲。

    从萧隆先的角度看过去,萧长陵的眉宇,倒还真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采,面庞朗若清月,剑眉微挑,神情冷峭如绝壁,长长的羽睫下,一双黑白明澈的星眸,投映在自己凌绝的视线里,皇宫之中,阳光之下,一袭白衣绝尘的萧家二郎,那俊秀挺拔的身形,恍似仙山蓬莱,突兀而起于海天一色的方外之地。

    时间过得可真快。

    君王的思绪,慢慢飘到了许多年以前,当年那个呱呱坠地的小婴儿,那个还在潜邸门前玩石狮子的小王子,如今,竟长成了潇洒倜傥的翩翩少年,这一切,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,历历在目,他怎么就长大了呢。

    忽然,宣帝挪步上前,轻轻拍了一下萧长陵颀长的肩膀,嘴角涌出一丝淡淡的谑笑之意。

    “二郎,朕听说,你最近可是忙得很呐。”

    平平无奇的一句话,惊得萧长陵那颗蒙着冰霜的心,暗暗一悚;他低垂着眼睑,收敛着眼中所有的厉杀寒芒,尽量不去正视父皇那幽沉的目光,可身形却依旧笔挺如松,半晌才沉声开口,道。

    “儿臣愚钝,……不知父皇此话何意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沉默片刻。

    突然,一声长长的笑声,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惬意与疏懒,绵绵不绝地响了起来,于顷刻之间,划破了炎炎夏日的沉闷,也逐渐驱散了宫外树荫里聒噪的蝉鸣;这笑声,既没有不寒而栗的冷峻,也没有睥睨万物的狷狂,而只是笑声。

    皇帝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怎么?!当着你老子的面,还要和朕装糊涂吗。”

    一国之君云淡风轻的话语,飘进萧长陵的耳中,他安静地听着,面无表情的脸上,略略带出一抹极不自在的神色,唇弧轻轻地抿成一线,只得勉强浮起一丝笑容,垂眸盯着地面,直似要将汉白玉雕砌的青石地面,刺破一个细小的裂缝。

    萧长陵默然不语,而宣帝却正直直地注视着他。

    此时,萧长陵呆若木鸡,整个人的状态,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,双眼木然;他不明白,父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发问,难不成……自己和婉儿的事儿,传播得这么快,连父皇都知道了吗;想到此处,萧长陵只觉一片心悸,他微仰起半片面颊,身姿依旧笔挺地立着,凝望向父皇那张喜怒莫测的龙颜。只见,在萧长陵眼中,父皇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,那双深潭似的眼眸,变得越发深不见底;似乎,皇帝老子是在用他凌厉的眼神告诉自己,小子,别以为你跟谢家丫头的那点儿事,朕不知道,跟朕耍心眼,你还嫩点儿。

    一代雄主目光如炬,即便萧长陵是身经百战的统帅,也被完全覆盖在了这至高无上的帝威之下,显得是那样渺小;可事到如今,萧长陵把心一横,索性当着皇帝老子的面装起傻来。

    他凝眉沉默了一会儿,平淡地自齿缝迸出一声。

    “哦,父皇,前些日子,北大营军务繁忙,儿臣的确……”

    未等萧长陵把话说完,一抹积蓄已久的浅笑,早已盘桓在大周天子的脸上,久久不曾散去。

    “是忙着和佳人风花雪月吧。”

    皇帝话风落处,仍有振振余音,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爱子,目光中戏谑的意味,越来越浓,仿佛能将萧长陵所有的心事,都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尽管自己已经在极力遮掩,可还是被父皇给一眼看穿了,萧长陵面色大窘,只得默默垂下眼眸,灿若星子明光的双瞳,瞬间失去了皓月当空的光彩,虽然傲岸神采犹在,却终究少了几分高旷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见二郎如此手足无措,宣帝的内心,一时竟有些触动;自己的这个儿子,一向以率性,潇洒,不羁闻名,想当初,成千上万的柔然铁骑,都不曾撼动他半分,万万没料到,自己的寥寥数语,居然让他方寸大乱,连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
    萧隆先微笑着,信步走向丹墀,然而却并未登上丹墀,而是席地而坐,坐在第一级的台阶上;天子卷起龙袍,轻闭双目慵然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爹呀也年轻过,谁还没几件荒唐事啊。”

    “您现在还是很年轻啊。”萧长陵站在父皇面前,两道深蹙的断剑眉,终于慢慢展开。

    宣帝仰天大笑起来,说道,“这老话说得好,‘若要断酒法,醒眼看醉人’,儿子,你现在就是个醉人,你告诉爹,是个什么样的女人,让你这么痴迷啊,为了她,连老祖宗的规矩都不顾了,还带着她出入军营。”

    一道凌厉如箭的目光,直直地射在萧长陵清俊的面容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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